對當前中國經濟形勢怎么判斷?
1、中國潛在經濟增速已經下降到6.5%左右。
2008年美國爆發次貸危機以來,中國從2008年四季度開始推出兩年的刺激政策,出臺了4萬億經濟計劃,實施積極的貨幣政策,推出了鋼鐵、有色等十大產業振興規劃。
從2009年一季度開始,中國經濟快速回升,2010年經濟增速恢復到10%左右的水平,季度高點在2010年一季度達到12%的高點,物價也明顯走高。
從2010年下半年到2011年年中,中國實施了緊縮性的經濟政策,先后加了5次利息,同時為應對外匯占款增加,提高了12次存款準備金率。經濟增速從2011年一季度10%逐步回落,到2012年開始破8%。
盡管2012年中國又兩次小幅降低利率和存準率,但經濟增長速度仍一路下滑,工業品價格從2012年3月來連續出現了54個的負增長,而CPI基本上維持在1.4%-2.6%的水平。
如果畫一條長期菲利普斯曲線,會發現中國的供給曲線在不斷往左邊移,說明我們的潛在增長速度在逐年下降,工業品價格下跌是2008年以來工業投資過快、產能急劇擴張、生產嚴重過剩的結果,不是工業品需求不足。
目前,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已基本回落到6.7%左右,CPI在2%左右。所以我判斷現在中國的潛在增長水平已經降到6.5%左右,還在以每年0.1-0.2%的速度下降。
我也計算了中國工業部門的產能水平和潛在增長水平,可以發現,2002年以來工業產能擴張很快,2012年以后盡管實際工業投資增長速度減慢,但目前的潛在工業產出水平仍在8%左右的水平上。
工業品市場化出清很慢,這可以解釋為什么我們工業品價格持續下降。
而在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期間,中國實行國有企業三年脫困計劃,1998到2000年,工業投資連續三年負增長,市場很快出清,2001年加入WTO后,中國經濟出現了一輪由工業投資驅動的快速增長。
2、穩增長、調結構、防風險的組合政策顯效。
2012年以來,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回落到8%以內,工業品價格下跌,宏觀杠桿率被動增加。
這一現象,引發了經濟學界對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和經濟政策的爭論。
一種觀點認為中國經濟還可以保持20年8%左右的高速增長,一種認為經濟在十三五時期會到7%左右,還有的認為十三五時期在6.5%以下。
雖然中央先后在2013年提出中國處于“三期疊加”階段、2014年5月提出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、2015年11月提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,但對經濟速度到底會增長多快的爭論對經濟政策還是有一定的影響。
全國各地追求經濟速度的沖動沒有根本改變,試圖通過需求刺激拉動經濟增長的思路也沒有根本轉變。
與此同時,2013年,國際清算銀行有個影響很大的研究,認為一個國家的杠桿率超過180%,或者廣義信貸占GDP比重超過趨勢值10%,三年發生金融危機的概率是50%,五年發生危機的概率是75%。
從2012年開始,中國的這兩個指標都超過了這一標準,廣義信貸占GDP比重已經超過趨勢值的20%,國際社會對中國經濟發展也憂心忡忡,影響了一些企業特別是民營企業的信心。
2013年和2015年,中國也出現了流動性緊張、股災、資本外流等問題。
但2016年以來中國經濟出現了穩中有進、穩中向好的局面,結構不斷優化,新興動能加快成長,金融風險得到局部釋放,宏觀杠桿率得到初步控制。
怎么解釋這一變化?我認為這是改革政策、結構政策、總量政策、國際經濟環境變化共同發力的結果。
一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取得成效。
沒有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就沒有經濟現在的好局面,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與1997年朱鎔基總理的國企改革抓大放小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2016年主要依靠行政手段解決鋼鐵、煤炭產能過剩,2017年主要依靠“環保、能耗、技術、質量、安全生產”等法制手段處置落后產能,提高了部分行業的產能利用率,限制了部分企業的生產,行業和企業集中度明顯提高,2017年前三季度全國工業產能利用率為76.6%,比上年同期提高3.5個百分點。
企業特別是上游企業經濟效益明顯改善,銀行不良資產率下降。疊加去產能引發的工業品價格由降轉升,2016年以來中國進入加庫存周期,拉動了經濟回升。
補短板和“放管服”不斷催生新動能,新技術、新產品、新業態、新商業模式占GDP的比重上升,2016年達到15%左右。
二是2015年以來實行的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主動加杠桿,對投資形成了支撐。
2014年年底到2015年8月,中國五次降息、五次降準,貨幣政策穩健偏松。同時,財政政策相當寬松,通過政府購買服務、專項建設基金、政府引導基金、棚戶區改造和保障性住房貨幣化等手段,居民加杠桿買房子,推動了基建投資高位增長和房地產市場繁榮,基建和房地產投資穩住了。
三是出口需求回暖。
2016年下半年以來,美、日、歐盟等國家經濟復蘇動能增強,全球金融市場穩定,大宗商品價格上漲,國際貿易逐步恢復,國際投資日趨活躍。全球市場需求好轉帶動中國出口由負轉正,中下游工業企業生產增加,利潤改善。
2017年前三季度凈出口對GDP增長的貢獻率由上年的負拉動0.4個百分點轉為上拉0.2個百分點。世界經濟好轉,給了我們很好的時間窗口。如果這幾年用好這個機遇,可以用更大的氣力解決國內體制問題。
經濟發展存在哪些突出問題?
在經濟運行穩定性有所增強的同時,產能過剩、房地產泡沫和地方政府隱性債務無序擴張等問題仍然存在,影子銀行、互聯網金融、非法集資等亂象時有發生,有些問題甚至在還在不斷積累,導致中國宏觀杠桿率高企,嚴重影響中國的金融穩定和經濟發展。金融脫實向虛問題嚴重,民營和外資企業信心不足。
第一,杠桿率問題。
從2012年開始,中國新增的名義GDP覆蓋不了利息支出。企業的投資就是靠貨幣信貸投放,沒有自我擴大再生產的能力。與2016年相比,2017年的付息和新增GDP差不多,宏觀杠桿率已經穩住了,但是居民的杠桿率在上升。
中國國企改革滯后,僵尸企業難以退出市場,依靠企業自主經營、自負盈虧的市場化手段去產能機制沒有建立起來。主要依靠行政和法律手段去產能,往往一窩蜂、力度大、影響強,極易引發生產和價格的急劇波動,但卻不能根治產能過剩,還可能出現國進民退現象,影響經濟持續健康發展。
如果去產能順利轉向市場化手段,中國經濟的質量和效益會逐步提高,宏觀杠桿率會得到有效控制,經濟會持續發展。如果轉不過去,杠桿率又得被動加上去。
第二,房地產問題。
由于投機需求旺盛,大量資金涌入房地產市場,帶動部分城市房地產價格大幅度飆升。房地產市場的扭曲已經嚴重影響經濟社會平穩發展和人民切身利益。
房地產快速增長,雖然短期內拉動了經濟增長和財政收入增加,但卻推高了實體經濟的生產經營成本,影響經濟的長期持續發展。
高房價加劇了收入分配不平等和社會分化,新市民群體購房無望,影響了中國人的城市化進程。高房價也導致居民負債率迅速提高,影響居民的其它消費。目前,房價會漲的預期依然高漲,現在確實是漲也漲不得,跌也跌不得。
第三,地方政府債務問題。
2015年以來,財政政策相當寬松,寬松到什么程度?到2014年底,地方政府債務余額為15.4萬億。從2015年到2017年11月份,基建投資總額達到38萬億左右,其中,政府投資約7萬億,民間投資約8萬億,還剩23萬億可以認為是政府的或有債務,相當于當前GDP的10%左右。
2018年經濟形勢怎么判斷?
按照黨的十九大要求,今后3年要重點抓好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防范和化解重大風險、精準脫貧、污染防治三大攻堅戰。打好防范化解重大風險攻堅戰,重點是防控金融風險。從上面的分析看,2018年有四個“嚴”。
一是金融嚴監管。
想控制杠桿率一定要管住貨幣,同時加強金融監管。貨幣政策和監管政策之間怎么協調?嚴監管導致的短期的流動性風險還是會有的。2018年一季度應該沒有問題,賣地那么多錢,基建也不至于下來太快,但是二季度政府要換屆,大家都在觀望金融監管政策。
二是房地產嚴調控。
即使2018年長效機制出臺,短期內效果也難以體現,所以要保持房地產市場調控政策的連續性和穩定性,還得嚴調控。
三是地方政府或有債務的嚴管控。
要切實加強地方政府債務管理,50號文、87號文要嚴格執行,不能像2014年的43號文形同虛設,否則會失去政策的嚴肅性和政府的公信力。目前包括電力的基礎設施投資是15.9%的增長,不包括電力是20%,非常高的速度,里面有很多形象工程。
四是環境保護的嚴標準。
打好污染防治攻堅戰,要使主要污染物排放總量大幅減少,生態環境質量總體改善,重點是打贏藍天保衛戰,調整能源結構,加大節能力度和考核。
“四嚴”所帶來的結果,2018年基建投資會下來,房地產投資會下一點,但不會太大。
短期的流動性會有些波動,融資成本居高不下。環保的嚴監管,使得部分環保成本內部化,要么政府掏錢做環保,要么企業做環保,這樣企業的生產成本會上升,一些產品生產受到影響,價格會上漲。物價水平總體上升,名義GDP增長仍然較快,杠桿率基本穩定。
從消費看,增長穩中有降。
2017年的居民消費增長實際上是比較慢的,而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長較快。消費生產率為什么上來了?我認為,2017年很重要原因是政府消費增長較快。2017年前三季度,財政收入增長9.7%,支出增長11.4%,財政預算支出對基建的投資增長不快,公務員和事業單位的工資沒有上漲漲,所以政府支出中政府消費增長比較快。
我估算,財政支出中55%用于政府消費,20%用于公共服務投資,25%左右為工資支出,政府消費占總消費的比重大概在25%左右。
2018年的消費怎么判斷,居民消費會較為穩定,政府消費與財政政策有關,2018年財政收入速度會有所減慢,用于公共服務的投資會有所加快,政府消費支出會減慢。
從出口看,二戰以后,全球貿易量增長速度是經濟增長速度的1.5倍左右,但是過去五年全球貿易量增長速度一直比GDP要慢,這個應該怎么解釋?
我認為,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,勞動力成本在生產成本中的作用越來越小,不管是水平分工還是垂直分工,分工的深度和廣度已經慢下來了。表現出來的就是有些國家開始再產業化,外包減慢,加工貿易減慢。
分工的變化意味著未來一段時間貿易量增長速度有可能和GDP同步,甚至可能慢于GDP。當然,過去幾年,世界經濟增長主要靠出口彈性比較小的商品需求拉動,也會導致貿易下降。
2017年,WTO預測全球貿易量大概增長3.6%,2018年盡管經濟增速比上年高,但是貿易增長比上年低,大概在 3.2%。所以2018年出口不可能比上年好,但還是正增長,凈出口對中國還可能是正拉動作用。
2017年,中國出口按美元計算是8%左右,2018年能到4%-5%就相當不錯了。這樣,如果中國的財政政策、貨幣政策不做大的調整,2018年的GDP估計在6.5%左右,同時價格,CPI往上走到2%,PPI繼續上升但漲幅回落到3.5%左右。
有哪些政策建議?
2018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強調,穩中求進工作總基調是治國理政的重要原則,要長期堅持。
從總量政策看,積極的財政政策取向不變,調整優化財政支出結構,確保對重點領域和項目的支持力度。穩健的貨幣政策要保持中性,管住貨幣供給總閘門,保持貨幣信貸和社會融資規模合理增長。
人民幣匯率要適當貶值,同時加強資本管制,保證中國貨幣政策的獨立性。中國要用好美、日、歐經濟復蘇和美國貨幣政策緊縮的時機,對美元、歐元、日元幾個主要國家貨幣適當貶值,穩定中國的出口,給國內結構調整和深化改革創造條件。
從結構政策看,結構性政策要發揮更大作用,優化存量資源配置,強化創新驅動,發揮好消費的基礎性作用,促進有效投資特別是民間投資合理增長。
從社會政策看,要注重解決突出民生問題,積極主動回應群眾關切,加強基本公共服務,加強基本民生保障,及時化解社會矛盾。
從改革政策看,改革開放要加大力度,在經濟體制改革上步子再快一些,大幅放寬市場準入。
未來幾年,對中國最大的挑戰是要把GDP穩在6.3%左右,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目標;又要防范和化解金融風險,把杠桿率控制住;還有提高經濟增長的質量和效益。要調節好三者關系,穩增長、防風險、提質量。
我認為需要有一個“三年計劃”,內容應包括僵尸企業退出和債務處置、地方政府隱性債務處置、金融機構改革和金融監管、金融機構注資和救助等內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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