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,一篇題為《開學僅一周幼兒園遭“吞并”,別讓社會套路污染孩子的雙眸》的文章,在微信朋友圈和微博中熱傳。文章稱,原來北京市教委評定的一級一類幼兒園一夜之間不復存在,之后莫名其妙被百米之外的一家鄉辦幼兒園接管,430名孩子的家長事發前竟然毫不知情……文章一出,引起一片嘩然。
特別的教師節
2017年9月10日,我國的第33個教師節,恰逢周日,就在大部分老師歡度節日的時候,唐納幼兒園的幼師們,卻在惶恐和勞累中度過了一天。
據朝陽區法院工作人員稱,這一天,校方臨時通知老師們出去旅游,年輕的小姑娘們滿懷期待。清晨,當她們集合到校園后,眼前的場景,卻讓她們懵了!
校園內外,停了多輛搬家公司的大卡車,浩浩蕩蕩,蔚為壯觀。老師們明白過來,原來她們將要進行一場大規模的搬家行動。
北京市唐納幼兒園,創辦于2006年9月,位于北京市朝陽區朝來綠色家園來春園34號,占地面積6000多平方米,共設有19個教學班級,430多名孩子在這里上學。是朝陽區為數不多的被北京市教委認定的一級一類幼兒園。
九月,北京市中小學幼兒園已經陸續開學,唐納幼兒園本學年的教學工作已經于一周前全面展開。趕在這個時間搬家,唐納意欲何為?
十多個班,二十多間教室,好幾百張桌椅板凳,讓這些大部分年紀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好一頓折騰……
9月10日,朝陽法院進行執法和管控。
下午兩時許,幾輛警車從大門口開進來,攔住了一輛滿載的搬家車輛。據法院法官說,這場聲勢浩大的搬家行動,被附近知情人發現,報告給來廣營鄉政府,鄉政府緊急通知朝陽區法院進行執法和管控。
這天下午的唐納幼兒園,熱鬧非凡,校園門口已經聚攏了一大幫人,還有附近居民陸續趕來。現場維持秩序的法院法官說,唐納領導層企圖卷款潛逃,園長關某已經被拘留,其他兩名負責人也被控制住了。這次跑路事件,老師們一直被蒙在鼓里。經過法院工作人員耐心勸導之后,她們都表示愿意留下來繼續上課。
9月10日下午,凌亂的校園。
在法院工作人員的指揮下,這些教學設施、板凳桌椅、老師們的生活用品、孩子們的午睡床又搬回到原來的位置。
重新布置教室一直進行到深夜。很多老師忙完回到家,已經疲憊不堪。
“老師在教師節時經歷了怎樣的一天呢,太不容易了!”一位家長感慨道。
不知所措的家長
“園長要卷款跑路!?”當這條消息第一次傳到幼兒園的班級群里時,好多人以為只是一個玩笑。“天方夜譚嘛!”但另一條消息,卻讓他們真的找不著北了。
“尊敬的各位家長:我是新任園長燕宇,原唐納幼兒園舉辦者因長年拖欠我地區開發公司房租,目前處于法院調解執行階段。多次協調未果,在未到執行日期時,且未做出幼兒家長安置方案的情況下,原唐納幼兒園負責人未按法院執行要求,雇傭搬家公司車輛欲將教室內所有設備設施及教師全部帶走,在被園所附近知情人發現后立即制止,老師及設備才得以保全。現幼兒園由朝來天使幼兒園團隊接手管理,我們承諾接管后,班級教師人員不變,并且相應提高教師待遇,幼兒伙食標準不會降低,課程不做改動。本周安排好場地和時間后將召開全園家長會,向各位家長做細致說明,敬請家長等候通知。謝謝大家!”
法官向家長們說明情況。
“唐納真的出事了,要被人接管了?”家長們再也坐不住了,沒想到孩子們每天進進出出的校園里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,之前竟一點預兆都沒有?
在他們的手機里,不斷有新的消息蹦出來。“投資人被控制了”,“千萬錢款去向不明”……各種猜測,各種推斷,各種分析,讓人目不暇接。
“這個事件肯定不是一個跑路事件,而是一個搶奪經營權事件。”一位蘇姓家長說,“兩邊幼兒園畢竟教學方式,規模存在較大差異,即使接管,也應該配備一個同等的管理團隊!”
“我的訴求是退園退款。作為貝貝班的新入園新生,不想把孩子送到存在這么多不確定性的幼兒園。”貝一班陶陶媽說。
“我們兩條路可走,退錢是一個方案,不退錢是一個方案。”小一班兜兜媽說。
兩家幼兒園平面圖。
“是不是應該走合法透明公開招標程序,選擇同等資質的教育機構?”中二班孫姓家長說,“他們是不想給家長提出意見的機會,直接通知我們被接管了。”
“隨便定個天使,作為家長不接受!”小二班陳姓家長說,“天使是來廣營鄉開的,肯定有利益。”
“天使可以幫忙,我們感謝,但不能鳩占鵲巢。”中三班滕姓家長說。
“明天送孩子上幼兒園是不是安全呢?”
……
400多名孩子的家長在聒噪的家長群里,鬧心了一夜。
混亂的校園
唐納走了,天使來了!一個倉皇撤離,一個準時登場。
接管方朝來天使幼兒園,是一家公立幼兒園,坐落在十字路口的另一側,與唐納幼兒園不過百米的距離。這家來廣營鄉辦中心幼兒園,無論在規模和師資上,都跟唐納存在一定差距。
周一,清晨的校園里,場面頗為混亂。校園門口增設了七八名保安,朝陽法院也派出許多法警,在校園里巡邏。
每個孩子的早餐,是一枚煮雞蛋和一碗西紅柿雞蛋湯。“他們竟然給孩子吃這個?顯然是還沒準備好。”一位家長抱怨道。
在每間教室里,增加了一個新老師,據介紹是朝來天使幼兒園的老師。“她們給每個班派了一個天使幼兒園老師進班。這是來監視我們的老師嗎?”一位家長很氣憤的說。
教委和鄉政府工作人員向家長說明情況。
操場上已是人山人海,很多家長把孩子送到教室后沒有離去。天使園長,鄉政府負責人,教委工作人員,法院法官被一波一波的家長團團圍住,等待他們的,是無數讓人頭疼的問題。
家長提出,唐納的資質是一級一類,天使就是一個鄉辦幼兒園。接管原則只能是政府工作組接管,天使和鄉政府是沒有資格的?天使的教育口碑并不好,如何保證孩子的教育質量?天使幼兒園園長燕宇稱,目前幼兒園已經被天使幼兒園接管,在今后幾天的家長會上,她會把幼兒園接管之后的所有工作問題,跟家長一一做解答。
天使進駐,是鄉政府指派還是教委指派?是臨危受命,還是早已謀劃內定?來廣營鄉政府負責教育工作的馬副鄉長說,天使幼兒園是鄉中心幼兒園,在事發突然的情況下,為了盡快穩定幼兒園教學秩序,鄉政府在職權范圍之內,只能調動天使幼兒園代管。
唐納幼兒園在未通知家長的情況下,貿然撤離。涉嫌違約并終止合同,作為上級主管部門,朝陽教委沒有起到應有的監督作用,涉嫌瀆職?朝陽區教委社會力量辦學科韓主任稱,他們一直以為這兩個月會有一個順利的過渡,未曾預料會出現周日的臨時事件。韓主任也明確表示,天使現在只是代管,舉辦者是要通過一個法定的程序來確定的。
朝陽區法院法官稱,唐納幼兒園與來廣營鄉政府原定于9月11日商量移交事項,但園長卻擅自將東西提前一天搬走,法院依法來進行執法和管控,對于幼兒園接管對象沒有指定。
委屈的園長媽媽
周二早上,前來辦理交接手續的前執行園長程某,還有原來負責唐納幼兒園的招生老師、財務老師,被一些憤怒的家長圍在操場中間,再多的解釋也被授予“冠冕堂皇的借口”。新來的保安拽著程園長的胳膊要趕她們出去。“這是我們的幼兒園,請你出去!”保安說。
“說好了讓我們過來交接,現在又不讓我們交接,要讓我們出去!我們辛辛苦苦也在這做了十幾年的呀,一級一類也是我們來創辦的呀!”老園長有點激動,“我們都是為了孩子,孩子的課程你們不著急上嗎?”
“你們干十多年的還搬走,還偷摸搬?”一位孩子的奶奶質問道。
“為了孩子為什么不提前跟家長溝通,為了孩子還鬧出這么大動靜,根本就是在利用孩子。”中五班李姓家長覺得老園長有所隱瞞。
“唐納應該提前通知家長,大家好有多種準備。”中三班李姓家長說。
“有委屈可以提前提出來,我們家長說不定還會幫你爭取,而選擇搬空學校這種方式撤離,真是良心壞透了。”小二班陳姓家長憤憤不平的說。
家長手機截圖
“好痛心,有種家園被侵占的感覺。”小一班一位家長說,“這個幼兒園應該是她們一手打造的,這幾個老師會記住很多孩子的名字,早上在門口都會叫得出來。感覺是很好的園長,很負責任,每天早上在校院里或者樓道內,孩子見到都喊園長媽媽。”
很多人都不敢相信,一周之前還是受人尊敬愛戴的程園長,竟讓在自己曾經工作十多年的校園里被人以這種方式趕出去。那個站在學校門口微笑著迎接孩子入園,孩子們口中的園長媽媽,現在咋就成了過街老鼠呢?
一位家長至今還對原唐納團隊的回歸抱有希望,“不管怎么說,我真心想回到以前,有糾紛就解決糾紛,有事說開了,也許還有救。”
唐納一位老師對家長委屈的說,“我們就是不舍,不甘心!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,一夜之間什么都沒了!我們該交房租交房租,現在卻說我們沒交,還背負上罵名,我們也想反抗,但事實上真是以卵擊石!”
“唐納的400多位家長,沒有說老師不好的,沒想到結局竟然是這樣。”一位家長嘆息地說。
十多年的官司
對于唐納周日搬家具,唐納方面的說法是法院要求強制執行。
而朝陽區法官則一直強調說,不是強制執行,是園長個人行為!
法院法官出示相關文件。
據了解,唐納幼兒園所在的來春園34號,十多年來一直涉及法律糾紛,糾紛雙方為唐納幼兒園和北京朝來綠色家園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。
據來廣營鄉政府馬副鄉長介紹,唐納幼兒園自2005年起承租了朝來公司出資建設的這塊場地,但自簽訂合同之后并沒有繳納過房租。2007年,朝來公司將唐納幼兒園起訴到朝陽區人民法院。2010年,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做出終審判決,雙方解除合同,唐納幼兒園交回場地和設施。之后,唐納幼兒園通過法律手段進行多次申訴。2015年法院最終判決,維持原判。之后,來廣營鄉政府同唐納幼兒園經過多次交涉,要求在確保安全和穩定的基礎上進行交接工作。近日,朝陽法院對兩方進行約談,唐納幼兒園表示同意進行移交工作,兩方原定于9月11日商量移交事項。
“我看過法院6月份來貼過一個通告,當時還想著送完孩子出來拍一張呢,不過轉眼就被幼兒園撕掉了,大概意思就是騰退地方,我還問過那個黃老師,黃老師說沒事沒事……”一位林姓家長回憶說。
據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2017年6月15日發布的(2010)年朝執第05361號公告,明確自公告之日起30日內,唐納幼兒園將位于來春園34號的房屋、設施以及場地騰空交還北京朝來綠色家園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。逾期不履行,法院將強制執行。
法院公告
“按照公告內容,怎么說7月15日就該強制執行了,為什么當時不執行?”小三班包包爸爸說。
“居然法院都判啦,政府早就應該關停的,氣死了!”大一班江姓家長說。
“那個時候就應該停止招生,繼續招生就有問題。”小五班一位家長說。“為何一個官司纏身10年的幼兒園,能被授予一級一類的幼兒園,為何到今年還能正常招生?”
“我們只是刀板上的肉!”一位蘇姓家長說,“今天這樣的結果,教育及監管部門脫不了干系!”
不明確的未來
9月15日,星期五,天使接管唐納已經過去一周。
當天下午,在唐納幼兒園的二樓會議室里,馬鄉長、燕園長、六位家長代表召開了一次會議。
燕園長介紹了一周以來園內工作情況,她表示,之前孩子們無法找到的社保,體檢等資料現已找到。下周一課程全面恢復,包括課內的教學與課外延時班。
馬鄉長稱,交接期間,唐納幼兒園的一級一類資質沒有取消,代管期內會按照一級一類幼兒園來管理。現在暫時由燕園長代理園長,因為管理團隊人手不夠,下周教委會派兩名市級示范園管理人作為補充。關于部分家長提出的退費問題,馬鄉長說,初步決定下周開始進行資產清算,管理交接,交接內容包括教師合同和已收取費用。因此,可以退費的時間暫時無法確定。不過,請大家放心,該退的款還是會退的,請大家耐心等待法院的處理結果。
家長代表提出現在是哪個部門在主導暫管工作的問題,馬鄉長稱區教委主導幼兒園教學工作的全面恢復和提升,鄉政府全力配合提供支撐保障。
家長代表要求,要有書面的暫管方案,家長要有知情權及參與權,成立家委會,列席會議。馬鄉長稱,正式的家委會成立沒有問題,但能否參與決策具體要跟教委確認。
家長代表提出,幼兒園在暫管結束后的正式接管主體是什么?準備向哪個方向發展?是繼承唐納,還是新設,還是用天使,還是招投標?馬鄉長表示,現在無法確定。
唐納幼兒園一級一類的牌子被摘掉。
下學接孩子的時候,一位家長感嘆道,“從9月10日到16日,短短的一周發生這么多事,好突然,九月份真是個多事之秋啊!”
“時間久了都會有一個懈怠期,等家長忙起來,適應了天使的接管,鄉里就順理成章了。”小一班一位家長說。
“說實話我已經報了別的幼兒園,但是不是馬上走。如果局勢穩定下來,咱們班老師都在,一切沒什么變化,我就不轉了。如果咱們班老師離開了,整個幼兒園生活都變了,我就轉園!”中三班一位家長透露。
“現在大部分幼兒園已經正式開課,而且已經滿員了,報名都進不去。”一位家長說,“去或留?好迷茫啊……”
(記者 高陽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