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丁 瑩
最近一段時間,我的侄子虎丁對我的廚藝很是喜歡,情不自禁地、公開地,邊指點著餐桌上的一盤盤佳肴,邊鼓勵他家的“大廚”爸爸:“爸爸您多學學吧。您也得創新了。”這話說得他大姑我好不得意,說得他爸爸很是無奈。我們家養出的孩子個個嘴刁得很,他們的評價夠水準。
虎丁今年9歲。以前他也吃過很多次我做的菜,也許是年齡尚小不善表達,問他喜不喜歡,他經常只是點點頭,“嗯嗯嗯”幾聲。但是,我從他的飯量上可以看出他是否真的喜歡,就是那句話:愛吃的吃個死,不愛吃的死不吃。如今這小家伙經常“口吐蓮花”,說出的話,有時引得我們捧腹大笑,有時讓我們無奈地暗地流汗,咋著舌感嘆后生可畏。
在虎丁之前,被我養得嘴越來越刁的是我的兒子一丁。在我烹制的飯菜里浸養了17年,街邊那些毫無特色的小飯館,他似乎連看上一眼的工夫都沒有,寧肯回家吃碗方便面,也不會走進。“媽媽,今天您蒸的包子餡大、肉多,咸淡、菜肉比例合適,面也發得不錯。”如此如此……其實,他吃的哪有那么多名店大廚的饕餮大餐,也就是媽媽廚房出品的媽媽家常菜。
他們的嘴越來越刁,搞得我有時候在觀察他們吃飯的表情時,有點小小的惴惴不安。但是,我的心卻得意得仿佛上了天,欣慰地、“壞笑”著欣賞著這兩個小吃貨的吃相,暗忖:上鉤了吧。
對,我是故意的,是有預謀的。我精心地烹制家庭菜肴,尤其是研制了幾道媽媽專利菜,就是要把孩子們的嘴養刁,最終目的,是讓他們記住家的味道,死心塌地地熱愛家的味道,把家的味道植進他們的基因里,忘不了、刪不掉,吃不到就百爪撓心,千里萬里都要找尋到它。懂了吧?孩子們終究是要放飛的,也許會走得很遠很遠,很久很久。都說,孩子的成長,就是與父母漸行漸遠的過程。這話聽起來好傷感又無奈。但是,除開對父母的親情,如果家里還有吸引他的東西,讓他欲罷不能,那么好了,此時做父母的無需打親情牌,也不用苦苦追問“你什么時候回呀?”只消輕描淡寫地說,今晚我們吃了什么什么,明天我們打算做什么什么。再加一句,你要吃好啊!相信光纖那端的心已經蠢蠢欲動了。當然,前提是你得養出個吃貨來。
我管這種狀態,叫“吃貨的思念”——因了某種吃食而想念某個人。
我不覺得這種情愫功利,反而是十分美好的。因為,我就是這樣的吃貨。
我對手工自制的韭菜花醬情有獨鐘,曾經有幾年時間,如果沒有“自制品”,就堅決不吃“工業品”,受不了那股子怪味!這毛病是我三姑給慣出來的,一位曾經的廚師。我三姑年邁不再做飯之前,每年到了季節她就會做出各種應季吃食,韭菜花醬、糖蒜……還有很多街面上根本見不到的。不僅如此,每到除夕前,她都會集中時間做出許多年貨,四喜丸子、米粉肉等等,以家庭為單位分成幾份,各家領取。很多年都是這樣。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吃不到這些我鐘愛的吃食,幾年前就喊著要學,最終還是沒學成。說起來許多人不相信,我還特別熱愛我三姑做的炸醬面。十幾歲時,我為了吃碗她做的炸醬面,輾轉換幾趟公交車趕到她家,吃完面抹抹嘴,回家。30多年了,我一直不知道我做的炸醬為什么跟我三姑做的就是不一樣,直到前幾天,在我母親的指點下試了一次,才感覺略有當年“姑媽炸醬”的風采。幾年前,她老人家駕鶴西去了,我再也吃不到這樣的美食了。
我先生說,我的飲食習慣有80%多和我父親是一樣的,比如都比較喜歡犄角旮旯的吃食,寧愿啃雞脖子也不吃雞胸;蔥燒海參吃著不錯,但是吃老北京鹵煮那才叫過癮;東北的燉豆角好吃吧,但我們倆一樣,不能連著吃兩頓……如今我回憶起來,我們的很多相同無法分辨、難以言說。我以為,這就是浸在骨子里的,分不清他的我的。但是父親去世6年了,我仍然會在把某些吃食送進嘴里的瞬間,腦子里一閃而過:老爸估計能喜歡吃這個。
我的廚藝是父親教出來的,所以,我的很多口味、菜式和父親是一脈相承的。據說我最早涉足制作餐食是在6歲的時候。那年除夕,弟弟病了,母親抱著他,我和父親包餃子。長到十幾歲,父親開始教我做菜。如今那個過程已經記不住了,只記得家里的飯經常由我和父親做。后來我結婚離開家,再后來父親生病,母親成了他們兩個人的“大廚”。
如今,我吃到水煮肉會想起我的五舅,因為他孤身在北京那兩年我和先生經常請他吃,他喜歡。吃餛飩有時會想起我二姑,我4歲開始跟著她生活,不到兩年,那時候我稱餛飩為燉子,我想吃她就給我做……
因為這些家的味道而思念,總讓我感到很是溫暖、美好。也有人說,家的味道是一味安慰劑,可以安撫心靈和精神。我希望,孩子們能夠帶著“媽媽家常菜”去闖世界,無論走到天涯海角,都能夠懷念這份魂牽夢繞的味道;無論遇到多少艱難險阻,都能夠“心安如海”。
《中國質量報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