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艾 科
兒時貪玩,和伙伴們一起瘋耍時,往往就忘了回家的時間,所以每到飯點,大人們都會扯著嗓子沿村吆喝自家孩子回去吃飯,那景象就像一臺正在上演的地方大戲,鑼鼓點一陣緊過一陣,主角你方唱罷我登場,聲浪一山更比一山高。對于久喚不回的孩子,家長抓住現行后,則會“刀槍劍戟斧鉞鉤叉”連同“拳打腳踢白眼怒罵”齊齊上陣,直至把孩子“押解”回家為止。
母親高興時,做好了飯也會沿著村路扯著嗓子呼喊我的乳名叫我回家吃飯;她心緒倘若不佳,則會置在外面瘋玩的我于不顧,默不作聲地和父親一起享用飯食,待他們酒足飯飽后,只在鍋里留下一些“殘羹冷炙”供我回來充饑。最糟的時候,母親吃過飯,非但不給我留下一粒米或半塊饃,還會命我靠墻而站抑或跪地反思,讓我長記性。久而久之,為了及時回家吃飯,規避母親的懲戒,我漸漸多了一個心眼――我選擇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玩耍,然后每隔一段時間,就瞅一眼矗立在廚房屋頂上的那個青磚煙囪,看煙囪里面是否冒出了裊裊炊煙。炊煙一出,說明母親已經開始燒鍋做飯,而我也要做好回家吃飯的準備了,以免過時不候,罰站伺候。
母親在農閑的時候心情溫和得出奇,每次做好了飯,都會不厭其煩地滿村喚我回家吃飯,所以,在她心情愉悅的時節里,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到處玩耍,不用謹小慎微地觀察家中那個聳入天際的煙囪何時冒煙。我可以堂而皇之地跟隨小伙伴跑到離家一里路之外的小河邊,看小伙下河摸魚、老漢劃船撒網,看婦女河邊浣衣、鴨群水中嬉戲。有時抬頭明明看到遠方的鄉村上空,已有屢屢炊煙升起,甚至還有若隱若現的飯香,伴著鄉間微風徐徐飄來,我也絲毫不以為意,繼續心無旁騖地欣賞河中的景象。直至母親戴著頭巾、圍著圍裙、幾步一聲地過來喊我回家吃飯,我才會懶洋洋地起身,依依不舍地離開。
有一次,我扯著母親那散發著油煙與柴木氣味的衣襟,蹦蹦跳跳地跟隨她沿著鄉村土路回家吃飯。剛剛走到院落門口,清晨四散而去的雞鴨全都一股腦蜂擁而來,它們嘰嘰嘎嘎、咯咯嗒嗒地圍攏在梧桐樹下,等待主人拋撒食糧。它們認識母親,就像我認識引我回家的炊煙一樣。母親徑直走進廂房,分別舀出一瓢專門存儲的干癟的玉米和小麥,然后往梧桐樹下揚手一撒,那些饑餓如狼的家禽便會倏然飛撲而上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爭搶飯食。母親伸著食指點數完家禽的數量后告訴我:“你看,雞鴨尚且知道定時回來吃食,你就不能也像它們一樣,到了飯點就回家嗎?沒有手表不是理由,屋頂上的煙囪里啥時候冒煙,你能看不到嗎?”聽完了母親的訓導,我努起嘴巴告訴她:“以后我會注意觀察咱家的煙囪的,盡量不再讓你滿村吆喝我回家吃飯。”
其實,我挺懼憚母親生氣,所以有時在出門玩耍之前,我都會事先溜進廚房,偷看一眼鍋灶前面堆放的是什么柴禾,以期到時能夠辨識家里的煙囪會冒出什么樣的炊煙。經驗告訴我,如果母親用的是干燥的豆秸或劈柴燒火做飯,那么煙囪里面就會冒出不易察覺、接近透明的煙縷;如果使用稻草或尚未干透的柴禾燒鍋,那么煙囪里則會冒出濃烈稠密的黑煙。然而很多時候,這些草木燃料釋放出的煙縷全都大同小異,僅僅通過“外形”并不足以判別是不是我家的煙囪里冒出的炊煙,所以為了精準起見,我還要額外記住我家在這座村落里所處的大概位置。這樣一旦發現鄉村上空有炊煙升起,即可大致判別是不是母親開始燒飯了。如果確定不是,便可繼續瘋玩,否則就要主動提前回家。
長此以往,村里的伙伴們大都練就了“超能力”,冒煙的煙囪就像上課的鈴聲,它掌控著我們回家吃飯的節奏。如此天長日久,伙伴之間也形成了一起玩耍、共同觀察、相互提醒的團結協作精神。在結伴玩耍的孩童里,不管是誰,一旦看到村落上空有炊煙升起,就會根據煙縷的大致方位提醒“相關”孩童回家吃飯。我經常在伙伴們的提醒下回到家后,看見母親不是在燒鍋,就是在擺放桌椅準備吃飯。有時看母親一人忙不過來,我就會主動上前幫忙,以討其歡心。
流螢如線歲月如梭,轉眼20多年過去,生活業已發生巨變。如今,村民們大多都在使用清潔能源烹飪一日三餐,鄉村昔日炊煙裊裊的景象也已不復存在。故鄉的樓高了,路寬了,景美了,人少了,更靜了,沒有了聚集玩耍的孩童,便沒有了喚兒回家吃飯的慈母聲聲。可是站在成年后的某個人生路口驀然回首,懷念的,依然是那段炊煙引我回家吃飯的童年時光。
《中國質量報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