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和振華
正在老家頤養天年的母親嚷著要進城,到忠義市場去逛逛,湊湊熱鬧看看麗江的變化。老母自3年前跌斷腿后,已經沒進過麗江古城了。
母親要進城趕街(去街市買貨或賣貨),把我的思緒帶向遠方。
云南麗江古稱鞏本芝,納西語意為倉廩集散之地,集市古已有之。雖然如今的麗江古城已是繁華之地,但往前推50年,我依稀記得祖父母背著我出老家團山村,進城在四方街擺地攤趕街的情景。那時的四方街,也就是個農貿集市而已,平日人煙稀少,逢星期天或節日或街子天(趕集日),四村八寨的農人人背馬馱,一路浩浩蕩蕩地進城,還引來鄰縣的鶴慶、劍川人。只有這時,四方街人來人往才能熱鬧上一陣子,街子一散又冷冷清清如舊。記得祖父還常常講四方街的故事,他繪聲繪色講道,天一黑,四方街下段“詩街”(屠戶)賣肉的地方就有狼出沒。嚇得我太陽還沒有落到西邊的獅子山下,就嚷著要回家。
稍大,我常屁顛屁顛地跟在母親身后去四方街趕街,母子倆背點瓜果蔬菜去換回些油鹽煙酒,度過了那段艱辛的日子。我也常看到文化、龍山等地山民,騎著高頭大馬,沿麗華公路雄赳赳氣昂昂地來趕街,引來人們羨慕的眼光。那時,趕街除了做點小本生意外,也是大人帶小孩開眼界、懷春男女談情說愛的機會。我們村里的一個叔叔就在多情的四方街找到了媳婦。
長大后,我走出團山去風景如畫的文筆海邊七中讀書,周末放學回家,麗江古城是必經之路。從南到北穿城而過,古城的五花石路面走得多了,徐霞客筆下的“"民房群落,瓦屋櫛比”的三方一照壁、四合五天井看得多了,倒感覺大研古城稀松平常,四方街不過是個集市,唯有鞏本納西阿媽的黃豆面和雞豆熱涼粉,讓我闖蕩人生時記住了鄉愁。
改革開放的春風滌蕩麗江,大約20世紀80年代,麗江古城新建了一個玉河農貿市場,麗江人趕街到四方街的去得少了,四方街像年老色衰的老嫗,一度冷清了不少。
歲月輾轉,隨著麗江旅游業的雄起,四方街卸下農貿市場的角色。古城四周曾經的一壟壟農田上,如雨后春筍般拔地建起忠義、蒙孔、昭慶、吉祥、北門、白華、寨后、福慧、香江、象山等農貿市場,連我的老家附近也有了蓮花市場,母親出門就可以趕街了。
記得我的老家離城10公里的團山村民去四方街趕街,早先是徒步,后來坐生產隊馬車,再后來坐手扶拖拉機,現在是坐小貨車。
邊地山民有逢五逢十趕街的風俗,20世紀七八十年代,麗江依舊閉塞落后,還處于典型的農耕時代,除了麗江古城集市,很少有成規模的農貿市場,但小零小碎的街子天(云南方言,趕集日)是有的。豈止麗江,在滇西,還可以隨處看到公路沿線民間趕街的盛況,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樣的街市不衛生且影響交通安全。忽如一夜春風來,時間轉到新世紀,出麗江壩子,我看到太安、九河、巨甸、塔城、大東、鳴音、金安等鄉鎮,告別了在公路沿線趕街的千百年習俗,由政府投資紛紛建起了嶄新的農貿市場,活躍了鄉村經濟。
脫貧攻堅助力集市建設,麗江與全國同步拉開脫貧攻堅戰。5年前,我掛鉤玉龍縣石鼓拉巴支行政村參加扶貧工作。那里是出麗江古城,過拉市海走長江第一灣,入老君山腹地的貧窮之地。祖祖輩輩居住在深山的農家人沒有集市,平常做點小生意都要往返五六十公里山路到石鼓街。起初,我用納西語理解拉巴支為虎街,村里老人卻說,拉巴支是納西語美麗的虎嘯一聲之地,我的心感到震撼不已。后來,我們單位多方籌集資金,幫助村里建起了一個頗有規模的農貿市場,從此,傈僳族群眾有了家門口的交易市場,逐漸擺脫了因為大山阻隔造成的貧困。
金沙江水一路向南流,穿過玉龍雪山,更加生機盎然。我翻過七河羊見,來到金沙江大峽谷邊的金江邑馬珍,一座投資近百萬元的農貿市場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設之中,空中電焊火花飛濺,地面上一排排攤位正在布置。與我一同調研的金江鄉、村兩級干部說,這是區級鄉村振興示范項目,今后鄉村的農貿市場將建設得越來越規范,老百姓的生意會越做越大,正在致富路上飛奔。登高遠望,我看到美麗無比的金沙江畔,曲水流觴、瓜果遍地、牛羊滿山、稻香翻滾,一派豐收在望致富在即的景象。透過集市,我仿佛看到金沙江兩岸的百姓正走在鄉村振興的金光大道上。
趕街,趕的是生意、散心、美食、交友、民俗、文化、文明,歷史車輪輾過,即使在社交媒體流行,短視頻當道的今天,你來和不來,街子仍然在那里,而且可以天天趕街了。我在古老的四方街,亮開納西漢子的美喉,把無數的贊歌唱給故土。
母親一生與麗江城里的街子結緣,如今她行動不便,即使背她,也要背著穿過四方街進忠義市場,讓她逛個夠,讓她感受麗江街道的溫馨。
《中國質量報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