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周慧芬
我的家鄉江西省高安市盛產水稻,大米不僅作為主食養育了我們,還經常用來加工成各種副食品,豐富我們的生活。其中的米粉,是我們的最愛,它價格便宜,做法簡單,卻總能讓人從中品嘗出甘美,汲取到撫慰。
小時候,物質比較貧乏,米粉對我們來說又稀罕又珍貴,只有客人來了,媽媽才會做一點。干米粉洗凈后泡一會兒,然后放入沸水中煮軟,再撈出來瀝水。鍋里放油,媽媽從雞窩里拾出兩個新鮮雞蛋,敲破打散放進鍋里炸至金黃,再放些水和簡單的調料。水燒開了,再把米粉倒進去稍煮一下。紅彤彤的火苗舔著鍋底,香噴噴的熱氣奔涌入鼻。雞蛋湯粉做好了,媽媽先盛出一大碗,雞蛋幾乎全都藏在里面,恭恭敬敬地端給客人享用。那一碗人間煙火,是浸到心里的人情味。我們分得剩下的一點湯,先使勁咽一下口水,再慢慢咂一小口,快樂立即從舌尖漾進心底。
米粉剛做成不待曬干,我們叫作濕粉,只有在農歷六月才有的賣,大概是因為新鮮,比干米粉更有稻香的味道。濕粉可以用谷子換,任是再節儉的主婦,此時也舍得奢侈一回,犒勞一下酷暑天辛苦勞作的莊稼人。當村口傳來“賣濕粉嘍,賣濕粉嘍”的吆喝聲,整個村子立即沸騰起來。濕粉像被精心打理過的白色羊毛線,整齊均勻地碼在笆簍里,在暑熱的微風中散發著誘人的光芒。主婦們把新收的谷子扒出來,用箥箕裝著,虔誠地端到賣濕粉的人跟前,換來一盆濕粉。濕粉可以用現做的湯料拌著吃,味道很不錯。但我覺得,唯有豆水,才最配濕粉。豆水是制作豆豉的副產品,它類似醬油,卻比醬油更香醇。當白白的濕粉遇上剛出鍋的豆水,立即變得黃澄澄、亮晶晶的,入口鮮香彈滑,宛如飄逸的舞者。辛勞疲累的莊稼人回到家里,端起一碗這樣的濕粉,生活的清香立即在艱辛的日子里徐徐散發。愛臭美的小孩子不約而同地來到小巷里,在石板上坐成一排,手中濕粉的香味隨風飄散開來,連成一片。嗦粉的聲音此起彼伏,任知了在樹上嚷嚷個不停也沒人去理會。
這樣的場景,讓人仿佛看到金燦燦的稻田,與同樣金黃的豆子地相偎相依,它們在微風中竊竊私語,相約日后通過濕粉和豆水的方式相遇,達到完美融合。早稻收割了,懂行的人選用優質的稻米,經過清洗、浸泡、研磨、過濾等步驟,制成米漿,再經過一系列工序,制成晶瑩彈滑的米粉。幾乎就在同時,新收的豆子,經主婦們篩選洗凈,浸泡一夜,再蒸熟晾曬,發酵而成豆豉,同時也產生了豆水。它們的相遇,創造了一項美食奇跡。
中國傳統飲食講究五味調和,最終達到天地人的和諧統一。假如濕粉沒有遇見豆水,就少了這種韻味了。
我上中學時,不知道誰首創了秋南瓜炒粉,竟然盛行一時。一次放月假回家,父母心疼我在學校辛苦,也摘了一個秋南瓜給我炒粉吃。不過是放了一點豬油和最簡單的調料,就成了一份佳肴,秋南瓜粉嫩脆甜,與米粉的稻香融合在一起,讓人欲罷不能。我吃得津津有味,父母滿面溫存地看著,有憐惜也有歡喜。
如今,人們的生活水平芝麻開花節節高,溫飽已不再是第一需求,但許多人還是戀著這口米粉。只是不像從前簡簡單單弄一下,而是講究葷素搭配、作料搭配。煮熟的米粉,用多種調料熬成的湯汁,加上姜末、蒜末、蔥花、咸菜末和花生米等配菜,攪拌均勻,就是味道酸爽咸辣的拌粉;加上牛肉湯或是排骨湯或是殺豬菜湯等,就是湯粉,味道濃郁鮮甜;用肉類或雞蛋爆炒,加上一些豆芽辣椒香蔥,就是炒粉,紅綠脆亮,香味撲鼻。這幾種米粉交換著吃,一年到頭也吃不厭。
前些年,我先生的同學從外地回來,訪過了兒時的故地,看過了家鄉的風景,感嘆了素日的鄉愁。請他們吃飯時,他們一致點高安炒粉,說平日里饞極了這個,有的甚至要求先上炒粉,再上別的菜。米粉端上桌,他們迫不及待地先吃為快,邊吃邊感嘆:“太過癮了。”一碗米粉,滿足了念想,驅散了鄉愁。
我的寶貝女兒去外地上學已有好幾年了,每個假期回家,幾乎天天吃米粉。有時,吃完我做的飯,她又到美團點一份拌粉或炒粉。外賣送達的時候,我和先生也把筷子伸過去,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。飄香的熱氣中,一家人其樂融融,仿佛美好生活的煙火氣息都在這里了。
一碗米粉,見證了家鄉人的智慧和創造力,也承載了游子的鄉愁和情感。它是植入我們骨子里的念想,也是我們的驕傲。
(作者單位:江西省高安市市場監管局)
《中國質量報》【百味人生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