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紀工程的質量“把脈人”
——記“國家卓越工程師”、港珠澳大橋總工程師蘇權科
□ 本報記者 張文禮
世界最長跨海大橋、橋梁界的珠穆朗瑪峰、“現代世界七大奇跡”之一……這些讓人驚嘆的名稱,都屬于同一個對象——港珠澳大橋。
這座從規劃設計到建設完工歷時15年,建設里程最長、環境最特殊、施工難度最大的超級跨海大橋,也是中國交通史上建設技術最復雜、建設要求及標準最高的工程之一。
而這座中國人建設的名副其實的“爭氣橋”背后,有一位至關重要的質量“把脈人”——“國家卓越工程師”、港珠澳大橋工程總工程師蘇權科。
近日,中國質量報記者采訪了蘇權科,聽他講述港珠澳大橋建設背后的質量故事,近距離感受中國橋梁工程由大到強的崛起之路。
24年鍥而不舍地準備
他接住“潑天的幸運”
“能成為港珠澳大橋總工程師,主要是我比較幸運。”被問及如何成為港珠澳大橋總工程師時,蘇權科說,“更重要的是,工作這么多年,我一直把工程質量看成是我的生命。”
但很少有人知道,這份“幸運”的背后,是他持續24年的精心準備和不懈努力。
1983年,伶仃洋大橋建造設想被提出,而蘇權科的“造橋夢”則始于1985年。那一年,他進入西安公路學院(長安大學前身)橋梁與隧道專業學習。“從那個時候開始,我就一直關注這座橋的進展。”蘇權科說。彼時,這個從西北農村走出來的小伙子怎么也不會想到,20多年后,有著如此多“世界之最”的港珠澳大橋,會成為自己最自豪的“作品”。
1987年,經過深思熟慮,蘇權科決定到廣東工作——那里河寬海闊橋多,橋梁專業人才大有用武之地。
兩年后的1989年,伶仃洋大橋建造計劃首次公布。為了能隨時“上陣”,蘇權科專門上夜校學習英語,持續多年研究國外各種大橋資料。
此后十數年,我國進入路橋建設大發展階段。蘇權科先后參與建設汕頭海灣大橋、臺山鎮海灣大橋、廈門海滄大橋等,積攢了豐富的橋梁設計、施工、監理等經驗。
“真正的精品工程到底是什么樣的?”蘇權科在參建了上述工程之后一直在思考的這個問題,也是中國橋梁工程實現從大到強的必答題。
“別人早都穿皮鞋了,我們還在穿布鞋。”這是很多年前蘇權科看到香港的造橋技術后最直觀的印象。“我們的綜合實力與發達國家和地區相比還有很大差距,缺少技術、裝備和優質材料,更缺少好的標準和規范。”作為一名橋梁人,蘇權科對這些差距有清醒認識。也正因此,“建設世界一流橋梁”,是他不變的夢想。
從伶仃洋大橋到最終的港珠澳大橋,籌建過程的幾番波折,讓“潑天的幸運”最終落到了蘇權科身上。2003年,港珠澳大橋正式啟動籌建之際,他被任命為前期工作協調小組辦公室技術負責人,成為最初參與大橋籌建的13人之一,并持續18年擔任港珠澳大橋工程總工程師,成為他自己所說的那個“幸運兒”。
也正是從那時起,蘇權科下定決心,要把這座橋建設成為真正的精品工程。
從“穿布鞋”到“穿皮鞋”
立志建成中國人的“爭氣橋”
“從規劃設計之日起,我們就將工程質量視為生命。如果沒有把控好質量方向和目標,就是背叛了我們的初心。”蘇權科說,港珠澳大橋的背后,是所有參建單位和人員永不服輸的埋頭苦干,更是中國內地與香港、澳門橋梁技術、標準和質量的完美結合。
時間的指針撥回到2003年。港珠澳大橋啟動籌建時,幾乎所有國際同行都認為,憑借中國的造橋技術和裝備,建設這樣規模和難度的大橋無異于天方夜譚。
“大橋工程中的沉管隧道建設要在伶仃洋海底挖近50米的深槽,但目前世界上最好的挖泥船只能挖到36米,你們如何做到?你們設計120年的使用壽命,中國有這個設計標準和施工規范嗎?”2008年年底,在北京召開的一場港珠澳大橋建設論證會上,國外專家提出了這樣的“靈魂拷問”。
此后,蘇權科和團隊成員奔赴全球上百座名橋觀摩考察,組織審查幾十萬張圖紙,反復論證修改幾百本設計施工方案,最終編制出適合建設要求的技術標準體系、質量管理方案等各類資料。
創新史無前例,建設難度也史無前例。比如,兩個人工島位于連接主體橋梁與海底隧道的海域中,如何把工程師設計的每個高達18層樓、重達550噸的大鋼圓筒制造出來、運到現場、成功下沉海中以實現快速造島?作為港珠澳大橋建設最難的關鍵性技術,如何把每節重達8萬噸、相當于一艘航空母艦的沉管造出來、成功埋在數十米深的海底并實現120年內不漏水?種種難題時刻考驗著參建單位人員的能力和毅力,但他們用中國人的智慧和努力,硬是在伶仃洋上克服了一道道難關,創造了一項項世界紀錄。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,一項項領先全球的中國工程技術和中國制造如雨后春筍般涌現。
“有工程師因為難題得不到解決,半夜抱著工地的石墩子冥思苦想、自言自語。”“年輕的女工程師為了調配混凝土,幾個月時間練壞了好幾臺攪拌機。”建設過程中,為了突破一項項技術和施工難題,經常有人“瘋了”的場景,深深地刻在蘇權科的記憶深處。
“在解決這些難題的過程中,中國橋梁工程理念、技術、產品等實現了整體性、持續性、體系化的創新突破。”蘇權科說。同時,在他看來,對于質量文化、理念的重視,是港珠澳大橋能夠成功的一項重要保證,“高質量不僅僅是把工程建造結實,更是要重視所有細節處的質量。硬性制度約束能保障一項工程的質量,但軟性的質量文化建設,才是長久提升一個國家質量意識和水平的核心所在”。
成為中國制造“金名片”
更成為復興之路上的閃亮坐標
“大橋主體工程創下多項世界之最,工程質量等級和綜合評價等級均為優良,打造了一座‘精品工程、樣板工程、平安工程、廉潔工程’,為超大型跨海通道工程建設積累了寶貴經驗。”2023年4月,港珠澳大橋主體工程竣工驗收委員會給出了這樣的評價。
“四個工程”,成為對港珠澳大橋所有參建人員努力和付出的極高肯定,也成為無數中國橋梁人夢想的結晶。
在蘇權科看來,“四個工程”的背后,是通過港珠澳大橋的成功建設,推動和倒逼一批參建企業實現了技術、管理、發展思路的升級和轉換,“這也是建設港珠澳大橋最重大的意義之一”。
形成數百項發明專利和一系列科技成果,構建了跨海集群工程建設關鍵技術體系;編寫63本建設運維技術手冊和規范,貢獻了首批粵港澳大灣區標準,很多內容成章節轉為國家標準、行業標準、地方標準內容;英文版標準文本走進并落地很多“一帶一路”共建國家和地區;眾多港珠澳大橋參建人員成為國內外各大路橋隧建設項目技術骨干……這是港珠澳大橋建設留下的寶貴財富,也讓其成為一張含金量極高的“中國名片”。
對于如何管好用好港珠澳大橋,蘇權科也有自己的深入思考:“以前,港珠澳大橋是世界一流的物理大橋。未來,我們要把港珠澳大橋建設成世界一流的數字化大橋。”他說,要通過當前數字化、智能化的運維管理,實現大橋使用壽命達到150年甚至更長的目標。
從“零丁洋里嘆零丁”到“伶仃洋上看復興”,跨越700多年的時光,一座港珠澳大橋,見證了幾代中國橋梁人的夢想,成為中國制造、中國工程、中國質量的“金名片”,更成為強國建設、民族復興之路上的閃亮坐標。
“港珠澳大橋能成為實至名歸的超級工程、世紀工程,證明我們沒有背叛初心,我們做到了不忘初心。”采訪最后,蘇權科重新提到了“初心”。
但是這一次,他滿臉笑意,語氣自豪且堅定。
《中國質量報》【致敬匠心·“國家工程師獎”獲得者】